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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親節這天,我仍在胡作室處理一些訂單。父親中午就從麻豆來市區找我,開車去高雄接陳阿伯對我們家來說像是另外一個父親的伯父,預訂今晚要在台南一起享用父親節晚餐。

今天做完不少甜點,也因為剛好都是台南的大筆訂單,我便一一親送,包括兩個朋友私訂的父親節蛋糕。向晚時分,沒有父親的進一步訊息,我已經瞭然於心,他大概和陳阿伯在高雄不知道找誰悠哉去,我應該不用焦急等待;於是補睡片刻,才接到他電話,說是剛好遇到正在高雄的我的老弟,他帶他們去朋友開的咖啡店消磨,吃點心、喝飲料。北上路程中,還繞去楠梓找陳阿伯的弟弟打照面,到胡作室時,已經是晚上九點。一整天忙碌下來,面對暴走的廚房,我也無心再下廚,適時外食不失為好對策。

這樣的用餐時間,想著兩位父親飲食喜好,便決定帶他們去松仔腳探探。不知道是已經過晚餐時間許久,又或者大多數家庭都到有室內冷氣的餐廳用餐了,松仔腳難得有多張空桌清閒地等待食客上門。要吃什麼?陳阿伯毫無主意;父親要我點菜,又出一堆意見,遂請他先點想吃的,我才補上來這裡必點且能讓桌上菜肉均衡又豐富的多道料理,像是綜合沙拉、蛋汁中卷、鹹蛋苦瓜。

點菜當下,我突然意識到父親老了,也想起很多事情。

記得小時候在高雄青年路出生長大的日子,假日多次被帶到當時中式菜色平價卻道道好味的鄧師傅用餐;父親身為一家之主,也算是饕客,總在母親的貼心補充意見下,豪氣地做主點上一桌美味。在其他需要點菜的餐廳用餐時,他也總是在不同朋友相聚的不同場合,同樣地具有意見領袖地位,決定菜色。

後來家道中落,加上母親生前也善於料理,上館子用餐的機會少很多,也不復見父親點菜的神氣姿態;今晚點菜時,才默默從一些互動裡,感覺到我們之間家庭地位與權力的巧妙轉換。比如出菜前,兩、三樣父親點好的菜色剛好沒了。店員來問:「蚵仔湯已經賣完,要換什麼湯?」父:「換蛤仔湯好了。」我:「你已經點蛤蠣絲瓜了,要不要換別的?」父問:「那有什麼魚湯?」店員:「魚頭湯,可以煮味噌或清湯。」父:「那就煮味噌的魚湯好了。」我:「你已經有點烤味噌魚了,我們改清湯。」就好像母親生前會做的事情,我快速地幫忙過濾父親幾乎重複點到的食材,決定換哪道菜上桌。

上菜後,我張羅著兩位父親的餐具,熟門熟路地穿梭店裡拿飲料、杯子、湯匙,再順手用紙巾擦乾淨遞到他們面前;離他們遠些的菜,我也就順手或夾或撈地放置他們盤中。我們家習慣用公筷,但今晚桌上不乏湯湯水水的幾道菜色,店家都貼心地附上湯匙供撈取用,老爸吃著吃著就把原本泡在日式炸豆腐柴魚醬汁的湯匙拿來挖沙拉,乳白色沙拉就和柴魚醬油混成濁色,我竟然忍不住低聲地說:「人家湯匙就是要讓你撈取有湯汁的食物,像你這樣混著用,菜的味道就不好了。」必須承認有料理工作職業病的我,對這方面是稍微嚴苛了,但當下絕不是要責備父親,反而像是第一次發現生活裡多有龜毛、固執的他,對這方面細節原來是不太講究,更意識到那似乎是一種對人生轉變的放棄或看開,反而有點心疼。

陳阿伯用他一貫地慢步調,也默默吃了不少。眼看菜色漸空,而蛤蠣絲瓜、魚湯等留有清澈卻飽含食材精華的湯汁,他就囁嚅著:「這些湯汁不喝就浪費、可惜了。」邊說就邊持著湯匙將那些精華撈入碗裡飲用。而我,倒是有自以為比較高明的健康觀念,總認為那些剩餘湯汁更多的是油與味素;儘管松仔腳的菜已經把味素使用地算是節制。

今晚等他們來之前,我正在看黃婉玲新書《台菜的一年》,裡面書寫了許多一代人識菜、愛菜的情懷;在松仔腳請兩位父親吃飯的時候,餐桌前我反覆咀嚼著菜也咀嚼著他們對飲食乃至對人生的態度,有時揮霍、有時任性,但未曾遺忘過他們各自從童年就學會的勤儉本質,總要珍惜地將每道珍饈品嚐到極致(比如你我都熟知長輩最愛的吸吮魚頭)

而我也在知道如何選個適當時機點,起身獨自去買單時,才發現自己也已經是個徹底的大人了,未來我也許會慢慢地跟他們越來越像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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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胡里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